3月23日下午,花乡桥附近一小院内,20多辆已被喷上蓝漆的出租车公司淘汰车辆,正由“车虫”向外兜售,车牌处的黄色出租车原漆清晰可见。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
2014年7月4日,交通执法人员展示套牌出租车,与旁边的真出租车相比,套牌车左前方保险杠无字母数字编号。新京报记者 高玮 摄
3月23日,几名男子在花乡桥西南角查看一辆下线车车况,准备买来改为套牌出租车。
3月24日,劲松肯德基快餐店门前,三名男子在涉毒交易时被警方摁住了,其中一个是开着出租车来的“的哥”,他的车被证实为套牌车。
这算是意外逮到一个克隆出租车,而据交通执法部门统计,最近两年每年都能查获千余辆克隆车。虽然执法部门加大了执法力度,但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,京城马路上的数万辆出租车中,仍有不少鱼目混珠的套牌出租,而贩卖、改装套牌车的黑市业务,也为躲避执法查处,将生意搬到了网络上。
当32岁的李洪生得知假的哥因为涉毒被抓的消息后,只说了一个字:“作!”
李洪生也是一个假的哥,他开的车,是花一万多买来的、已经从出租车公司“退役”的下线车。喷上漆、装上顶灯、安上计价器,套个“京B”的车牌,这就是他生活的“靠山”。
因为套牌车查得紧担心被抓,李洪生开套牌三年来,都以不违章、不找假币、不出事故为行事准则,尽量低调免得“引火上身”,所以他觉得那位开着套牌车还涉毒的同行,简直就是在“作死”。
套牌车遇围堵载客狂逃
他平时拉活儿很注意,除了问目的地,很少跟乘客说话,他担心东北腔露馅,甚至连等红绿灯时都得四下观望,即便如此小心,但李洪生有一次还是差点被逮着了。
那是年初一天的凌晨,载着位女士的李洪生,被几辆执法车堵在了南三环主路上。
李洪生一时心急,不顾后果地挂挡倒车撞,然后又猛踩油门往前顶,将围堵的执法车顶开之后,一脚油门往前急飙而去。
李洪生听其他套牌司机说过,只要车上有乘客,执法人员担心出事故,一般不会开车猛追。果然,当他跑出几公里后,发现确实没有执法车追来。
他赶紧找了个地方,让已经吓得面色苍白的女乘客下了车,没要钱,连说了几声对不起,李洪生就赶紧开车离开。
这时,他才发现自己满头满脑全是汗水,厚厚的保暖内衣也都湿透了。
躲躲藏藏,凌晨4点,李洪生从土路绕回其租住的朝阳区东辛店村。
平静下来后,他才想起当初在花乡附近买这辆车时,卖车的老大哥曾给他打包票:万一被抓了,联系我,在罚款基础上多交个千儿八百,当天就能赎回车继续开。
即便如此,李洪生也不想用现身说法来验证老大哥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吹的。上万元的罚款,对这个长年只抽5块钱一包烟的套牌出租车司机来说,就是一家人几个月的生活费。
回到村里的李洪生,把出租车停进了一小片树林里,然后拆掉了车牌、计价器等。
他担心套的这套牌子已经被执法人员记录下来了。
其实就算执法人员没记录,也有不少正规出租车的司机在找这辆车。因为当晚有路过现场的出租车司机,将李洪生的“套牌号”发到了的哥的微信群里,寻找真车主。
的哥查套牌悬赏千元
当天下午,这条微信被转发进44岁“的姐”孙小梅所在的微信群里。
此时,孙小梅正在机场排队,看见“寻真车主”的消息弹出,她眉头一皱。
“唉,不是我的。”几秒钟后,孙小梅用语音在群里发表了辨认结果。
孙小梅一直在找套自己车牌的克隆车,可对方就像影子一样,总是抓不住。
当初发现被克隆,是因为孙小梅接到了队里电话,通知她在回龙观又一次违规行车。
身上已经背了两次违章的孙小梅着急了,因为按照公司规定,短期内有三次以上违章将被开除。
她急匆匆赶回车队查看违章记录,发现这次违章发生那会儿,她正在机场等活儿。
队长一听,觉得可能是遇到套牌了,赶紧带着孙小梅去调取了GPS,并与被拍到的违章车辆进行比对。
猜想很快被证实,两车号牌相同,但驾驶员性别和车身颜色均不同。
报了案,孙小梅还得赶紧开被套牌的情况说明和GPS证明,然后赶去交通队撤销违章。
整整一天半,孙小梅没拉成一个活,没踏实吃上一口饭,开着车东奔西跑。
最终,违章清除,工作算是保住了。但老司机告诉她,即便她的车牌号在交管局系统里备案了,执法人员在查扣时会着重搜索,但想抓到套她牌子的车,无疑是大海捞针。
孙小梅把这段遭遇发在朋友圈里,末尾还附上一串哭泣、委屈、气愤的表情图像。
的哥赵凯在孙小梅的朋友圈留言:可恶的套牌车!我的那个也没抓到呢,这个月又换了两次假币,让乘客给投诉了!
为了抓到套牌车,赵凯还开出了上千元的悬赏奖金。
“被套牌的太多了,几乎每个公司都有,等真车司机知道的时候,都是套牌车出了事故或有了违章、投诉,然后我们就要去处理,想到有个跟咱牌子一样的车在路上横冲乱撞,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。”的哥小杨曾在二环路上,亲眼看见真车逼停套牌车的场面,两辆车在车流来回穿插,套牌车最终在最内侧车道被逼停,但司机打开车门就跑,瞬间没了踪影。
真假的哥合谋套牌分开拉活
跟李洪生那样悄悄套别人车牌的情况不同,王硕不用担心真车主四处找他围堵他,相反,他和真号牌车主老黄是同村的,还经常一起吃饭喝酒。
“原先也开正规出租,每个月各种费用刨去后,剩不下什么钱,开不到仨月就不干了。”王硕说,当时有哥们说买个淘汰的车收拾收拾,套个熟人的牌,分头跑,只要不让管局抓住,每个月收入过万不是问题。
王硕找到了同村同样开出租的老黄,因为都是老关系了,老黄答应了王硕套牌的恳求。
得到应承的王硕,跑到花乡附近,花了1.7万买了辆下了线的伊兰特出租车,开到了北皋村附近的一家小汽修店,开始喷漆装顶灯等。
“他(老黄)把车牌和营运证卸下来给我,自己去挂失,说牌子营运证丢了,然后去车管所又补办一套,说是套牌车,其实我的牌子是真牌子。”王硕觉得老黄够义气,提出每月给老黄交“套牌费”,但被拒绝了。老黄对王硕的要求是别违章、别被投诉,只要不牵扯正常运营,就能让他一直“套”下去。
套上车牌后,两人为了不被当场逮住,几乎都是分开跑活儿,老黄跑东片儿,王硕就跑西片儿,两个人常常都会问对方在哪里,将去哪儿。
为了避开执法人员,王硕每天都是夜间出车,天亮前收工。
从刚开始的“左顾右盼”,到后来渐渐变成“习以为常”,有时,王硕也会觉得自己开的就是一辆真车。
“很多人套牌都是假牌假车,运营时毫无顾忌地违章、拒载,这对被套的真车和乘客的危害最大。”王硕说,而他这样套熟人车牌的,宁愿少拉活儿,也会避免出现这些问题。“毕竟是违法,三站一场(首都机场、北京站、北京西站、北京南站)给再多钱也不去,因为那边警察多、交通执法人员多,是克隆车的禁地。”
克隆车交易因严查转场网络
都是开套牌出租车,也曾经被执法人员围堵过,但李洪生和王硕一直没被抓到过,运气似乎不错,但两人都知道,执法人员查得紧,只要还开着这套牌车,就难免会有被抓住的时候。
“如果车被堵住了,就不要车了,大不了再花一万多再买一辆。”李洪生说,当初他买车只花了1.8万,买过来用了两天时间改装,然后就上路拉活儿。
王硕买车,也跟李洪生一样,是在花乡附近找的“车虫”。
按照李洪生提供的线索,新京报记者来到花乡附近寻访,已见不到明面上摆着卖的淘汰车辆。
花乡桥附近一家汽修店老板称,因为查得严,以前摆在街边卖的淘汰车,现在几乎都是在网上发帖交易。
按照汽修店老板的指点,记者在“58同城”上输入“二手伊兰特”,并将售价限定在2万元以内进行搜索,数十条买卖信息中,一些发帖者直接在产品描述里点明“什么用途你懂得、上路就挣钱、花车一口价”等字样。
汽修店老板说,这些发帖人卖的就是淘汰的出租车,其中“花车”就是还没改漆的下线出租车。
在这些网帖中,还附带有车辆图片,其中多数全车被喷上了蓝色油漆。
而在“赶集”、“淘宝”等其他几个网站,也能查到类似“批发下线车”的网帖。
其中一名发帖者李先生在电话里表示,手里有多辆二手捷达和伊兰特出售,如诚心购买可看车议价。
待卖淘汰出租车藏身小院
依照与李先生约定的时间,3月23日下午2点,记者在花乡桥西南侧的便道上,见到了李先生和他的伊兰特。
“08年车,手续齐全,一万六,少了不卖。”李先生约30岁左右,外地口音,出售的伊兰特车已被喷成纯蓝色,顶灯、车贴、杠号等出租车标志均已拆除,前后两个车牌已被卸下,挂车牌的位置还保留着原来的黄色。
打开车门,车内的计价器已被拆下,副驾驶的座位前,写有“禁止吸烟”及“北方出租公司监督热线”等宣传贴纸还未完全清理。
在记者看车试车的10分钟时间里,有两拨人靠近该车询价。
当被问及是否还有更多车可供挑选时,李先生身边一位老师傅立即说“有”,随即开车带着记者一行前往附近一个没有门牌的小院。
小院内,两名山东口音的中年男子正在与一位身穿马甲、戴着墨镜的男子砍价。约5分钟后,一山东男子从提包里掏出一沓百元钞票,当着墨镜男子的面数了起来。
“这批倒出60多辆,现在就剩21辆了,他们刚要走6辆,你们自己选选吧,手续都是齐全的。”墨镜男子把钱收好后,径直走向记者。
200平米左右的小院里,放着20多台蓝色的伊兰特车,每辆车的车顶放有该车的钥匙,钥匙上贴着原本的车牌号。
“这蓝漆一擦就掉了,都是花车。”当记者表明想弄两台车开套牌出租后,墨镜男笑着说:“找我就对了!”
据墨镜男介绍,每辆车售价1.6万,都是下线淘汰的出租车。他说,这些车都还没到出租车8年的报废年限,出租车公司淘汰了,但又舍不得直接当废铁报废解体,就通过二手车交易卖掉,这样一来,这些车就流到了他们手里。
某出租车公司一名负责人接受新京报采访时,也证实了这种说法。
“除了政府补贴,报废解体一辆伊兰特只能拿到几百元的废铁价,但交易出去,至少能卖到七八千。”该负责人说,公司将车淘汰后申请指标购新车,对于淘汰车的去向从不过问。他也坦言,很多被淘汰车辆最后都流到“车虫”手里,不少变成了套牌车。
顶灯计价器全套3000元
除了卖车,墨镜男也介绍克隆车业务。
墨镜男说,如果自己找不到地方改装车,只要多加3000块钱,他可以帮忙找人改色,购买号牌、车贴、顶灯、计价器和卷票等全套设备。
“全车下来不到2万块钱,出门直接就可以压表拉活了。”墨镜男说,这些车,最少也跑了七年,但性能还可以,改完后开出租,一点问题没有。
墨镜男给出的价格,与李洪生和王硕当初买车的价格差不多,但当时他们买的都是裸车,开走后自己找地方加装了顶灯、计价器、车牌等全套行头。
当初给李洪生改车的汽修店,就在他租住的东辛店村附近。离汽修店还有20来米,就能闻到刺鼻的油漆味。
修车铺的老板齐欢,正在给一辆前脸被撞坏的出租车喷漆。听说是李洪生介绍来改车的,他立即停下了手里的活儿。
“做克隆车,喷漆、改色,熟人我收1800,介绍来的收2000。”齐欢说,如果还加装顶灯、计价器、车标、假营运证啥的,另加2000块钱。成卷的出租车空票也卖,150一卷,保真。
齐欢说,他的小院最多可容纳14辆车,而去年生意最好时,14辆车里有9辆是套牌。
“如果不改漆,晚上开过来,凌晨就可以开走直接上路拉活,但提前说好,咱这没有收据、发票,也没有保修服务,出了门,你我从没见过面,大家都心照不宣。”齐欢说,他的顶灯、计价器等配件,都是从汽配城成批购进的,跟正规出租车使用的一模一样。
■ 官方说法
克隆车源头难控违法成本低
根据北京市交通执法总队发布的数据显示,2013年全年,交通执法总队查获克隆车1154辆。2014年,查获的克隆车数量为1161辆。
近两年查获的克隆车数量基本持平,但在北京市执法总队副总队长梁建伟看来,数量上虽得到了控制,实则并不乐观,这其中主要原因就在于克隆车的源头难以监管。
“一些管理环节还是存在漏洞。”梁建伟表示,他们在执法中发现,套牌出租车基本上都是由出租车公司淘汰的车辆改装而来。
他说,出租车公司将未达到8年强制报废期的车辆通过二手市场销售外迁,不存在违规情况,但这些车辆到了车贩子手中后,其中一部分并未按原计划迁往外地,而是被截留下来进入了北京的克隆车市场。
梁建伟透露,淘汰车的交易及改装,此前主要集中在南四环花乡附近,因为查得比较严,一些专门贩卖出租车的“车虫”,将买卖搬到了网络上,给执法人员取证和查处带来了难度。在查找套牌车环节,虽然交通执法与公安、企业组成了“三位一体”的联合执法模式,但套牌车作假方式多样,一般的电子眼、治安摄像头无法识别,执法时,多数套牌车司机不会配合执法,肆意逃窜,执法难度大。
“抓到开套牌车的,最高处罚金额不超过2万,对违法车辆,我们也无权没收或强制报废。”一名基层执法人员也表示,相关法律法规对违法者的处罚力度不高,也成为克隆车司机“知法犯法”的原因。
对此,梁建伟建议相关部门针对套牌出租车驾驶员及制售者,出台更严厉的处罚措施,同时加大执法力度,“比如上海对待达到报废年限的套牌车,就会罚没后立即销毁,同时,司机行为也将被纳入个人不良记录,影响就业。”
A08-A09版采写/新京报记者 李禹潼 实习生 赵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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